西部在线感性生活 → 《童话》里的人(邢世嘉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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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09/3/17 14:49:13

朋友徐作为一直想去欧洲逛逛,但因为要去澳大利亚进修电影专业,需要存一大笔钱,所以去欧洲旅行的愿望一直未实现。然而,2007年8月的一个周末,他却突然打来电话,说是免费去了一次德国,让我去他家看他拍的照片。

接了这个电话,心里充满疑惑,匆匆关了电脑,直奔徐作为的家。

从徐作为拍的照片上看,他去的是德国中部小城卡塞尔。那是《格林童话》的故乡,有“童话城”的美称。但徐作为拍的照片与格林童话没有关系,图片中的场景大多是在展览馆里,里面充斥着奇异怪诞的艺术作品。在这类照片中,几乎每一个场景都有中国人的身影,他们的手腕上都戴着一个红色的手环。手环上的标记一律是F1001。徐作为解释说,这是个标志,代表他们都是《童话》里的人。F是英文单词“童话”的第一个字母,1001则表示这次在卡塞尔出现的中国人有1001人。他就是这1001人中的一个。

徐作为说的《童话》,不是我们所熟知的文学作品,而是我国著名当代艺术家艾未未参加卡塞尔第12届文献展的一件艺术作品。卡塞尔文献展首创于1955年,是世界当代艺术展中公认的最权威的展会之一,与巴西圣保罗双年展、威尼斯双年展并称为“世界三大现代艺术展”。从1972年开始,每5年举办一届,每届展期100天(6月至9月)。艾未未早在一年前就接到了第12届文献展组委会的参展邀请,但一直没想过要送什么作品。而就在那年冬天,他在瑞士旅行的途中突发奇想:请1001名中国人去卡塞尔参加第12届百日文献展。他把这样一个看似不可能实现的活动命名为《童话》,作为自己的参展作品。没想到,这一想法得到了代理他作品的瑞士乌斯·麦勒画廊的支持,并很快从欧洲的艺术基金会筹来了300万欧元作为《童话》的实施经费。

春节过后,艾未未在自己的博客上公布了邀请1001位中国公民免费去德国参加卡塞尔文献展的方案。方案中对邀请对象没有设定任何条件,18岁至60岁的中国公民,只要愿意,均可报名。徐作为就是从网上看到这个消息的,他把这个消息反复地看了五六遍,最后在半信半疑中报了名。

徐作为说,他报名前曾向周围的亲友传达了这一消息,并动员他们一起报名。但他动员了四五个人,居然没有一个人相信那是真的。他们反过来规劝徐作为别相信网络骗子的谎言。

然而,徐作为报名不久就接到了去北京办签证的通知,而且签证费不用自掏腰包。这时,那些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人们后悔了,他们想报名却来不及了。但也有人产生了新的怀疑:免费去德国的人会不会被当做艺术的奴隶,充当道具或者进行裸体表演。徐作为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疑虑,临要登机时还在为此忐忑不安。

出发前,徐作为收到了艾未未的工作人员从北京寄来的一只旅行箱。箱子是拖杆式的,黑白相间的色块。据说是统一定做的,每个人都有一只,图案、色彩、大小都一模一样。这些拖箱,我在徐作为的照片中看到过,一大群人都拖着这么一只黑白相间的箱子,那阵势像一群荷兰奶牛进了城,十分壮观。

手环是登机后发下来的。“那不只是一个标志,手环中都藏着一个移动磁盘,有摄影摄像爱好的人可把所拍的东西都存在这个磁盘里。”徐作为说,手环和旅行箱都是《童话》的组成部分,回来后都要交还给艾未未收藏,以后可能会用于展示。

到卡塞尔后,徐作为和他的同伴们都以为艾未未会组织他们参加艺术活动,有人甚至以为,要让他们拖着箱子,戴着手环,在大街上或在展馆里展览。但是,自始至终艾未未没要求他们做任何事情。徐作为唯一做的一件事就是与一个同伴一起进厨房洗了一次碗。艾未未只从北京带去了两名厨师,忙不过来,所以《童话》中的人,每两人一组轮流着帮一次厨。

住宿也是免费的。艾未未在市区租了一幢二层楼的房子,当做宿舍。据说是闲置的厂房,都是大通间。用布帘分割成若干小间,每小间住10人。住宿楼前的一块空地上,是用帐篷搭起的超大餐厅。1001名中国人就在这里免费用餐。

 

吃饱饭后,想睡觉睡觉,想逛街逛街,想看展览看展览,一切时间都由自己支配,艾未未从不干预。看展览也无须买门票,只要戴上手环,便能在各大展馆畅通无阻。因为他们是《童话》中的人。

《童话》中的人出门坐车也是免费的。只要在卡塞尔市区内,《童话》中的人坐公交车只需抬起手腕亮一下红手环就上去了,想去哪里都行。

在那些日子里,不大的卡塞尔城内到处都是戴红手环的中国人,三个一群,五个一伙,出现在街道、广场、博物馆,或公共汽车上。

《童话》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作品?徐作为说他也没搞明白,艾未未始终没给他们讲《童话》是啥意思,有啥含义。“我们去的人基本上都不太明白,大家只知道,自己是《童话》中的一部分,免费到卡塞尔旅游了一次,或者说免费看了几天艺术展览。”

这事过去许久了。徐作为也实现了准备已久的留学计划,去澳大利亚进修电影专业了。但我仍然不时地想起他出国留学之前的那次卡塞尔之行。每当想到这事,就会琢磨艾未未的《童话》,越琢磨越觉得有意思:1001个中国人在一连串的意外中走出了国门,在卡塞尔的文献展上观赏了那么多稀奇古怪的当代艺术作品;但他们同时又被打上艺术的标记,从日常生活状态下的人,变成了一部当代艺术作品的构件,成了被人观赏的对象。尤其耐人寻味的是,作为《童话》这个艺术作品中的“构件”或者元素,他们居然不知道自己置身在一个什么样的作品中。这有点像人身上的器官,它长在一个人的身上,却并不知道这个人是一个什么样的人。

我一直以为,当代艺术就是用非常态颠覆常态。但现在,我必须修正此前的认识,当代艺术只是对传统艺术手法的颠覆,本质上,它是一种“暗示”,用非常态的方式暗示常态。

艾未未之所以不对《童话》中的人讲《童话》的意义,依我看,他就是要让置身其中的人,尽可能地处于生活的常态中,在常态的无意识中体验一种非常态的梦幻经历,以此唤醒人们对“意外”的自觉意识。生命本身就是个意外,出生是一部童话的开始,生命结束了,童话也就讲完了。从这个意义上说,我们每个人都是《童话》里的人。只是,创造这部“童话”的,不是艾未未。

艾未未的《童话》作为一件行为艺术作品,随着最后一批人的回国,其艺术生命就消失了。虽然还保存着1001只旅行箱和1001只手环,但它们的艺术生命结束了,存在形态已经发生了改变。

对1001名参与其中的人来说,经历这样一次在异国他乡被艺术化的遭遇,只是人生中各种“意外”中的一次。人生的童话是由很多意外事件构成的。这一点在我的朋友徐作为的身上得到了证明,他在这次被艺术化的意外经历中,又遭遇了另一个意外:在卡塞尔,他居然碰到了早已失去联系的德国网友Dagie女士。Dagie女士是柏林的一位独立制片人,一年前在制作一部反映民族音乐多样性的纪录片时,曾请徐作为帮她完成了中国部分的拍摄和录制,之后便失去了联系。没想到,这次他们相遇在卡塞尔的大街上。告别时,Dagie女士塞给徐作为一个信封,回到住处,才发现信封里装着150欧元钞票。他的这一次意外,就颇有童话的意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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